我叫阿伟,是一个帮助街头流浪者的手机店主,既不富有也不闲,白天守摊挣钱,晚上下班做志愿者沿街寻找流浪汉。今年是我做公益的第17年,接触过100多位流浪者,帮50多位回家团圆。每天都很忙很累,也费钱,但我没想过放弃。好多人问我图啥?答案或许跟我的家庭有关。
我是80后,汕头农村人。种地收入微薄,但我老爸很能干。他当过兵,胆子又大,跟人合伙做服装生意,1985年就能到挣1万多元,是最早一批万元户。连带着我也跟着享福,成了村里人人羡慕的“阔少爷”,在同龄人还在摔泥巴的时候,我已经玩上电动遥控飞机。
可惜好日子昙花一现后,就成了过往云烟。我爸只上过小学一年级,没什么见识,凭运气挣来的钱很快就凭实力输掉了。1987年,他和合伙人接了一个大单,不料服装尺寸出问题,亏了4万多元。这在月薪几十元的年代里,无异于天文数字。之后,就有好多人来我家堵门要钱。我爸怕连累家人,一个人躲到外地去了,跟我们彻底失联。
一场变故,繁华落幕,我们家的日子切换到了“孤儿寡母”的苦情戏。那时我6岁,哥哥8岁,二姐10岁,大姐12岁,养家的重担全都落到了妈妈身上。个头小小的她要照顾4个孩子,还要挣钱供我们上学,去完田地去工地,忙得脚不沾地,人瘦得皮包骨头。
就算这样努力,我家还是成了全村最穷的人家。当富起来的人都陆续搬离后,整个村寨就剩三保户和我们家。家里房顶破烂不堪,漏雨严重,每年7至8月台风季,当收音机里播着“台风将在汕头登陆”时,我们都吓得脸色苍白。每到那时,妈妈就会破例买肉吃,安慰我们别怕,吃饱点,就算房子塌下来被压死也不做饿鬼。
邻家阿伯甚至当我妈的面说:“做人做得像你这样不如死掉算了,老公也没有,穷鬼一个,活着有什么意义。”听完这话,妈妈回到家默默流眼泪。这是爸爸走后她第一次哭,边哭边抱着我们说:“谁说什么都没用,我还有孩子,等孩子长大一切都会好的”。只要你坚强,什么都打不垮你。
我妈常说,被人看不起没关系,自己努力就好了。她的一条裤子能穿10年,正反面换着穿,衣衫再破烂终不敌她笑容灿烂。是她让我懂得了外在物质不重要,人心才是根本。别看我妈性格刚强,但心地很柔软善良。那时候常有外地人来乞讨,没有钱但我妈会挑一个最大的盆装米送他们。有一次我妈不在,我自己做主把家里最大的番薯给了人。
妈妈回来后,没骂我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,反而夸我做得好,她说年纪越老的就越要多给。虽然我们也很苦,但遇见更苦的人还要帮。是她让我懂得,做善事不一定非要有钱才能做,勿以善小而不为,做力所能及的也算数。我妈又很有原则。从小我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,到处捡垃圾赚钱,想要什么都通过双手创造。妈妈从不管我,但有一次例外。
那次,我和小伙伴去偷孤寡老人的糖果,别人拿回家都没事,我却被妈妈暴打一顿。最后不仅让我把糖果还回去,还要当面赔礼道歉补钱给老人。是她让我懂得了,就算再穷也不能欺负可怜人。苦日子里长大的孩子,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。大姐和二姐十几岁就外出打工了,想赚钱建新房让妈妈住。
我也一样,中专毕业后上了一年班,2004年自己创业开店卖手机,每个月能赚6000多,温饱不成问题。2008年还买了房,为的是让妈妈放心。我妈说得对,孩子长大了,日子真的变好了,但心里的善意没变。2006年的一天,我在店里看到一则新闻说“天气骤冷冻死好多人”。这个新闻让我很受触动,也唤醒了心里潜藏着的善念。我当时想,我是不是也可以去看看街头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?他们会不会也需要有人送温暖?
于是,我第一次帮助流浪者就从送被子开始了。白天看店,晚上下班骑车带着被子满市区找流浪汉,给他们送盒饭送钱。让我惊喜的是,善良真的会传染。一个下雨天的晚上,我骑摩托车出去,看到一个女的在公交车站冻得瑟瑟发抖,看着很可怜。我问她怎么回事,她说来找老公,人没找到钱包丢了。我立马拿了100块钱给她。
刚好旁边有个摩的师傅看见了,他说你出钱我出力,她去哪儿我免费送。顿时我就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,善良的人会相互看见。我还遇到过一个女流浪者,长得很漂亮,但老公赌博经常家暴她,日子过得煎熬。更不幸的是,后来她儿子溺亡了。打击来得太猛烈太密集,最后她精神失常离家出走,在深圳流浪十多年了。
我当时就想,一定要帮她联系家人回到家乡。后来成功联系上她娘家人,把她接回家了。真希望她往后的日子里能多点甜。说起来,我帮过的100多位流浪者里,女流浪者少,男流浪者多。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家,为什么他们会流落街头?接触后我才发现,他们是各有苦衷。
有些是老婆跑了为情所伤,有些是事业混得不好不想还乡,还有些是受打击精神失常。想要帮助他们,就必须要先治心病,打开他们的心结。做公益最费的也不是钱,而是时间。我帮助的好多人都是其他机构放弃了,而我有耐心坚持下来了。有个老人在火车站搭棚子,他自己流浪,还收养了100多只流浪猫。别看他现在落魄,但他之前很牛掰,跟《人生之路》高加林很像,考上国内顶尖美术学院,结果被顶替了才精神失常,自言自语。
我就一直鼓励他要走出来,跟他说要改变,不要睡马路了。类似的话一遍一遍讲,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,更不知道何时他尘封已久的心才能苏醒。直到有一天,他跟我说想回家了,把临时身份证都办好了。我一听特别激动,赶紧联系他弟弟来接。现在他已经办离休,跟弟弟一起生活不再孤单。别人做不到的我做到了,也很有成就感,不是吗?
我接触过各种各样的流浪者,被骂过,给精神失常流浪者盖被子的时候也被砖头打得头破血流过。为什么流浪者都有防备心?因为他们常年住户外,没有房子的硬性保护,很怕受伤害。所以要竖一道心墙自护,保持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。大多数人觉得流浪者很吓人,身上很臭,都会本能地躲开。很少有人找他们聊天,没人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、有没有钱吃饭。他们内心很孤独,也渴望被人了解。
我接触的好多流浪者因为没身份证没工作,更没钱买手机,都是靠捡废品维生。运气好了一天能捡20多块钱买一饭盒,捡少了就只能吃馒头。好坏全凭运气,听天由命,最怕生病。流浪者中老人很多,因为常年睡户外,皮肤被蚊虫反复叮咬,清洁不当就会感染发炎溃烂。我帮过的一个大哥双脚已经溃烂,还有个老人双腿得了风湿病痛到起不来,看着让人很揪心。
帮助流浪者的时候,我就告诉自己,一定要有耐心,要走进他们内心,不能因为被打骂一次就退缩,多帮几次总能让他们相信我是好人。如果没人关心,他们可能流浪一段时间,就静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了。我曾帮过的三个老人直到去世也没找到家人,我很自责,为什么不更努力一点,也许就能早点帮他们团圆。
做公益多年,有成就感,也有遗憾,但最伤心的要属被人利用和质疑。2018年后,为帮流浪者寻亲,我开始发寻人视频,就有人骂我,还有人利用我骗我钱。我不借了会被骂,甚至还被人告进监狱。有个流浪老人眼睛病了,需要的钱多,我一个人负担不起,就在公益群里募捐。这些钱我都用来带她看病,可病还没看完,她突然告我利用她做假公益挣钱。
因为这事,我被关派出所11个小时,最后一条一条核对记录,证明了我没问题。我能对上账,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做公益大部分时候我都是一个人,白天卖手机,吃完晚饭8点多,骑电动车出门,沿途看到流浪者就送东西,陪他们说说话,用电动车上的架子实拍记录。回到家11点多,还要剪辑回复每一条评论。
每个流浪者的故事都很真实,一个都没有假的,我就想实实在在地帮到人。有时候也会疲惫,我就去海边走2个小时,调整心情接着出发。很庆幸自己没放弃,帮100多位流浪者改善生活,帮其中的50多位流浪者回家。家属们送的10多面锦旗、早前资助的孩子们感谢我帮他们改变了命运…这些都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。
自从开始做公益,我经常一有电话就出去了,把店里工作和3个孩子都留给她。之前很多人找我买手机,现在让我找手机就没时间了,对生意影响也很大。幸好老婆理解我,很少说我。有时生意太差了生活受到了影响,她会提醒我要多放点心在事业上。我就说对不起,我多努力。我知道,只有自己先过好,才有余力帮人。
要说做公益最大的收获是什么?我觉得有两个。第一个很神奇:出去躲债失联21年的爸爸,在我做公益3年后回家了,可能真的善有善报。爸爸说这么多年他一直躲在新疆。为了让他安心回家,我提前把欠债还了。那天我们全家去火车站接他,我妈看着他笑,说你看你什么都没有,我把孩子都带大了。我妈一点儿都不恨他,还让我们多理解他。
现在我爸妈都是我做公益的粉丝,经常问我人找到没。我妈还是对自己很抠,对人很大方,常给流浪汉送钱买饭。我还欣喜地看到善意在往下传承,之前我带孩子去看女流浪者,孩子看到她一点都不害怕,还送她汉堡给她倒水。4岁多的时候他就很有爱心,会把最后一瓶牛奶都送人。但我会告诉他做这个事要注意什么,帮人也要理智。比如帮流浪者的时候,不要从侧面靠进,这样会让他们紧张,要从正面接触才会让他们觉得放松安全。
第二个收获是体会到了“度人就是度己”。我常说,很感谢这些流浪者跟我分享人生故事,让我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。这些年,看过很多苦命人,见过很多的别离,我也活得更透彻,明白人空手来空手去,活得就是中间这个过程。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生离死别,其他的都不重要,唯有孝顺父母要趁早。我对孩子们只有一个要求,就是把亲人放第一位,每月至少2次打电话给家人。
和家人相处的时候要倍加珍惜,吵架时不管谁对谁错,我都会先跟老婆认错。很多小事,其实没必要把爱消耗。有些粉丝遇到一些过不去的事情,我就邀请他们一起看流浪者。看过之后,他们都觉得自己那点困难,根本不算什么事。很多情绪没法忽略,却可以被新情绪覆盖掉。我也更加觉得钱花得有意义多重要。我不吸烟不喝酒,一条裤子穿3年,把这些钱省出来做公益挺好。我不追求欲望,生活里就少了很多烦恼,幸福感明显提高。
我们几个志愿者常常开玩笑说,做这个事什么都没得到,却得到了满头白发。这是真的,之前我只有几根白发,最近3年帮人寻亲操心多,找一个人就要打很多电话,白发新长了不少。但我很满意自己的生活,打算奋斗到52岁,把孩子养大,陪父母身边尽孝,这一世为人的责任就完成了。普通人做公益不容易,需要更多毅力。我会努力坚持下去,白天看店打工,有需要就打烊休息,不求大富大贵,能维持生活就行。希望更多人能关注到流浪者,希望流浪者们能跟我妈一样,早点苦尽甘来,用幸福快乐团圆,回敬那些往日的颠沛流离和苦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