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乖乖吃饭,不要乱跑啊,爸爸送完米就回来。”我做好面条,放到儿子三毛的面前,趁他吃饭的空隙,虚掩上房门,背起一袋大米,送到自家经营的米摊。从家门口到摊位,只有不到四十米的距离。我放下米,和妻子说了几句话。前后不过十分钟的光景,我四岁的儿子三毛就不见了。
我们发动亲友,地毯式搜索了方圆几十里的范围,儿子踪迹全无。我和妻子的天都塌了。25年间,我们从没间断过寻找,可我的三毛至今仍然不知身在何处。我叫艾尚洪,四川省广安市兴平镇文明村人,今年65岁。1979年,我和同村同组的刘中英订亲,1981年结婚,第二年生了大女儿。
农村重男轻女,没有儿子会被人瞧不起。为了生个儿子,1991年我们举家搬到贵州,在贵阳市南明区环南巷租了间平房做生意。离家不远的环南小学外面有堵围墙,我和妻子就在围墙外边摆摊卖米粉。5月间,孩子出生,又是女孩。我和妻子不甘心,接着生三胎。1994年4月4日,老三出生了,这次是个儿子!孩子白白胖胖大耳朵,一脸福相,我和妻子心里乐开了花,感到人生终于圆满了。我们亲昵地喊他三毛,大名艾金国。
三毛爱说爱笑,也不怕生人。我和妻子出摊到时候带着他,他围着做生意的摊位跑来跑去,见了人总是甜甜地打招呼。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。三毛爱去旁边的理发店玩,他喊老板娘陈婆婆。陈婆婆非常喜欢三毛,经常留他在店里吃饭。我们家对面,是贵州送变电有限公司,公司门口的台阶旁边,有一个供自行车上下的水泥坡道,我们没有时间陪伴孩子,三毛又没有什么玩具,他就喜欢在那里爬上跳下。坡道有三四级台阶高,三毛有时候从上面滚下来,也从来不哭。
一家人凑在一起的时候,经常被他的童言稚语逗得喷饭。我和妻子的疲惫,也在笑声中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日子虽然清苦,因为有了三毛,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通常,我和妻子早上卖米粉,到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,收了早点摊,再接着支摊卖大米。每天早上收摊后,我都会给在家睡觉的三毛做好早饭,等他吃完饭我再带他到摊上卖大米。
1998年5月13日,收了米粉摊,我让妻子着米粉摊,我回家给三毛做早饭。三毛说想吃面条,也许是饿了,我做面条的时候,他围着我不停打转。面条做好后,他吸溜着鼻子说:“好香”,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。前一天遇上个大客户,一下子买了很多米。摊上袋子里的大米不多了。我就想趁三毛吃饭的空档,送袋米到摊上。米摊就在家门口不远的地方,我回来的时候,三毛刚好能吃完饭。
三毛的脸几乎埋到了碗里,很香甜地吃着面条。我嘱咐他吃完饭别乱跑,等我回来,他答应着抬头看我。一根面条粘在他的小鼻子上,像挂着一条鼻涕。临出门的时候,我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他一眼。没想到,这竟然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。等我把米送到摊上,回到家里的时候,发现大门敞开着,没看到三毛。我以为他在和我玩躲猫猫,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找了个遍,都没有孩子的影子。我又出门寻找。对面的坡道上没有三毛,我去陈婆婆理发店,陈婆婆说没有看见孩子。
我慌了,赶紧告诉妻子,她一听也急了。我们收了摊子,沿着大街小巷寻找孩子。其他做生意的人知道三毛不见了,也自发地帮我们找。十几个人,地毯式地找遍了方圆十几公里的地方,直到晚上也没有找到三毛。我连夜到派出所报了警。更多的亲友加入寻找孩子的队伍,大家分头行动,近处寨邻、火车站、客车站和贵阳市所有出口都仔细查找。
我去火车站守候,只要有列车停站,哪怕短短几分钟,都要向列车员和乘警说明情况上车查找,并将孩子的寻人启事和照片交给乘警,请求帮助查找。可是,两天两夜过去了,孩子一点消息都没有。我的心沉到谷底。我又到南明分局报了案,民警说有消息会通知我们。三毛丢了,我和妻子没有相互埋怨。自始至终,妻子没有指责过我一句。只是不停地哭。有时候,她会在深夜惊叫着坐起来,说梦到三毛端着个小碗在乞讨。
我的心像针扎一样,因为我的疏忽,丢失了我们视若生命的儿子。在心我抱住她,两个人失声痛哭。因为过度悲伤,妻子卧床不起,精神恍惚。她经常指着门外说,听到三毛在说话。有时候又说三毛回四川了,非要我和她一起回老家。我得外出找孩子,还得照顾妻子,上幼儿园的二女儿只能托付给熟人代管,生意也荒废了。送变电的老乡劝我们,不能继续这样。
几张嘴等着吃饭,孩子们还得继续上学呀,丢下生意,两个女儿靠什么来养?没有经济来源,又拿什么去找三毛?在他们的劝说下,半个月后,我和妻子才重新出摊做生意。那时网络还没有这样发达,找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,做生意的间隙,我印了很多寻人启事到处张贴,可惜,张贴不久,就被创城办的人撕掉了。
我拜托熟人、亲友留意孩子的信息,并请他们帮忙扩散。还到福利院找过三毛,因为经常有被拐孩子家长去福利院找孩子,福利院那些孩子都不愿配合了,看见来人,就四处跑开。为了能把他们聚到一起,挨个看清他们的长相,我特意给孩子们买了很多零食。同年的6月29日,王万军五岁半的儿子“小贵阳”,在红边门菜市场丢失,孩子离开他视线的时间,也是只有短短的十分钟。因为之前也有孩子丢失,我们分析,孩子极有可能是被人贩子拐卖了。后来王万军牵头,很多丢失孩子的家长,自发成立了一个民间组织“寻子联盟”。我们在贵州电视台和贵州晚报上登了寻子信息。
2000年4月,全国开展打拐行动,南明区分局打拐办的民警找到我们,重新备案做了笔录。因为警方加大打拐力度,加上媒体的报道,我经常会接到一些好心人打来的电话,只要有线索,我们都会去核实。一次,有人告诉我,大南门派出所捡到一个孩子很像三毛,我和妻子赶到派出所,民警说,经过确认,孩子不是三毛,已经被人领养了。虽然没有提供有效线索,但我们还是从心底感谢这些想帮助我们的人。
2005年,我接到一个人的电话,他说自己在广东打工,在报纸上看到寻子启示。他老板有个儿子,很像三毛,让我过去看看。但他要我先给他打钱,才会带我去看孩子。我说,孩子丢了五年了,相貌肯定发生了变化,我让他先发张孩子的照片过来,他却说,不方便拍照。再和他联系,就没有回应了,估计是遇到了骗子。2006年,被称为“中国寻子第一人”的沈浩来到贵州,给被拐的孩子制作扑克牌。他把被拐孩子的信息印在扑克牌上,并把每个孩子按照扑克牌的名称编号。三毛的编号是方块5。
制作扑克牌要交650块钱的成本费,这笔钱在当时是个很大的数目,有些人不愿意交,但我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。只要能找回我的儿子,倾家荡产我也心甘情愿。不久,志愿者张宝艳也找到我们,把被拐孩子的信息登录到了网站。2009年,南明分居刑侦队采集了我和妻子的血样,2021和2022年又采集了两次。采血入库。2013年,我和妻子去北京录制寻子视频的时候,刚到北京没有联系上录制视频的单位,我们就自己找旅馆住。
旅社的房子是石棉瓦搭建的,四面透风,我们被冻得瑟瑟发抖。我和妻子互相抱着取暖,但心里却充满着找到三毛的希望。2020年8月,我因为脑梗,住了半个月医院。出院后,一晒太阳,脑壳就痛,没法出去摆摊了。我负责在家做米粉,妻子摆摊卖货。可是2021年6月份,妻子也得了脑出血。我们年纪大了,又都得了重病,没有气力再做生意了,就选择回到四川。老家的房子早已垮塌,我们只能住到成都二女儿家里。
以前做生意的没时间。得了脑梗之后,我的时间比较充裕了,开始学习自媒体技能,开设自媒体账号。我希望通过发达的网络,寻找儿子。我年纪大,没文化,也不会说普通话,在学习的过程中吃了不少苦。可是我心里一直有个信念,必须学会。我希望自己亲手制作的视频,被更多人看到。我还加入了很多的寻子群和公益群,在群里发放三毛的信息
我视频的背景音乐《寻找儿子》,饱含了思念之情,那是仁怀李民强的原创歌曲,唱出了所有寻子亲人的眼泪和辛酸。我的自媒体账号,吸引了众多的好心人和志愿者。虽然好心人提供的线索,很多都是之前我核实过的,但我仍然深深感谢这些有爱心的人。好多志愿者,免费帮我制作寻子海报张贴,还有的把海报贴在面包车上,让寻找孩子的信息成为流动广告。
2023年春节,浙江台州的志愿者云海超市520,还把寻子信息印成挂历送给我。寻子过程虽然艰辛,但因为人间有爱,我的心里还是充满温暖。三毛,丢失的时候,你记得爸爸叫艾尚洪,妈妈叫刘中英,姐姐叫艾桂辉,你的老家是四川。那你是否记得贵州送变电?是否记得陈婆婆的理发店?是否还记得环南小学的围墙,和在围墙外做生意的米粉摊?如果你还记得,也有幸能看到这篇文章,就赶紧采血入库,和爸妈作比对。如今你已经年满二十九岁,爸妈找了你二十五年。这些年,我们不知你在哪里,过得好不好?但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。只要一息尚存,我们就不会停止找你的脚步。三毛,我的儿啊,年老多病的爸妈日夜盼着你,赶快回家!